高晴仍跪着?,他对着?坟头起誓,“我高雪霁对天发誓,一定?会对橘子姑娘好,不管以后发生?什么事,都会照顾她——”严克还?是没忍住,一脚把高晴踹飞,“高雪霁,给老子闭嘴!”林峥:“……”丹橘露出久违的如太阳一般的笑。林峥皱了下眉,努力?克服口吃,对丹橘说:“这世间真情最可贵,若求不得?,失所亲,愿你一生?大富大贵。”之寒暗中捏一把严克的手臂,朝林峥挤眉弄眼?。林峥抬起头,正视严克,“君侯,在下林峥,愿效……效……犬……犬马之劳。”一封谍报将严克与高晴急召回北境。圣人李淮下谕旨,命临光侯孙覃为北境宣抚使,持诏便宜行事,会?边陲兵马,镇抚北境。同谕,赐孙侯爷百两黄金,分给延边将领。名义上,严克未举兵,窗户纸未被?戳破——北境十五万兵马仍受圣人调遣。孙覃巡边的重点在于“便宜行事”四字。圣人将牛耳交与他手,授其掌北边戎机、交聘事之权,明在“分权”,暗在“平叛”,胜在“名正言顺”。风高浪急,严克没能与之寒辞别,立刻披戎装,上马出城。作为严氏子孙,他此生第?一次踏上北境之途。前人犹如天边悬日,绚烂晶荧,他追日而去,心中并无一丝杂念,唯有——更待后来人的拳拳之心。昭昭若日月明,离离若星辰行。之寒推门回屋,她看到桌案上四四方方叠着?一匹朱红香云纱,一支精巧的金钗压在上面——是她喜欢的样式。之寒突然不想让严克就这么走,她一把抱起钗和香云纱拼命往府外跑,她在仆从?诧异的目光中撞开?高大的府门,奔上人马络绎的街巷。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旋转,寻找奔赴北境的人马。她被?人潮所淹没,怀中的红纱在风中飘扬,一瞬间,又让她脱出芸芸众生。“止厌!”之寒朝着?黑龙一般的人马喊,只差那么一刻,黑龙尾翼就要钻出城门。严克通身一套黑铠甲,阳光跳跃在精巧的甲片上,泛出鱼鳞般光泽,他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他,夹紧马腹,身子在马上顿一下,回头,目光捕捉到红云流散中的之寒。尘世喧嚣,行人匆匆,风化作两头线,将即将别离的两人牵成一体,所有声音与人影开?始恍惚不成真,天地间如此广阔,只剩彼此两个人。严克看着?之寒将香云纱展开?在风中,身子旋转一圈,将红纱披在身上。劲风又起。红纱像旗幡一般飞起来。之寒的手臂抬起来,往前跌了一步,却没有拉住香云纱。那纱是人手中牵线的红鸢,会?自己找到主人。夺人心魄的红盖在严克头上,他把红纱拉下来,披在身上化作红绫披风,沉沉的黑与烈烈的红组成这天地间最相得益彰的成就。他心中默想,等我回来。她在心中想,一定。定州城向西快马加鞭七八日就能直入北境大营。一路上,严克与高晴说话的机会?不多?,只在吃东西的时候聊上几句。但即便如此,严克仍是掌握了北境大营的大致情况——一言蔽之,人心浮动,各有心思?,潘玉不能服众。沙场就是江湖,江湖不止杀伐,亦是勾心斗角,人情世故。高晴趴在篝火边,一口咬下硬得似石头的白馒头,“嘎叽嘎叽”嚼几口,吐掉点碎渣,咽下去,“几位偏将军也不是想占高位,相反,都盼家主你能回北境,亲统北境大军。但你——家主你是想问?鼎天下,那些老将军脑筋一时转过来也是正?常。潘将军对北境军务不熟悉,也是举步维艰。我有心帮他,但老将军个个把我当儿子,对我说的话只会?笑着?摇头,说我年轻人异想天开?。”严克把手搁在膝盖上,手里的馒头一口不咬,实在没有胃口,把馒头往高晴眼前一塞,“吃了。”高晴左右手各持馒头,大嚼特嚼,终于空出一只手,揉一揉腰上的伤,把下巴抵在碎石滩上,“不好办啊不好办。前有狼后有虎,潘将军够滑脱了,也挣不开?身。”严克望着?篝火,火舌在他黑眸里跳跃,“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很难认同吧。也难怪,他们是父亲带出来的兵,上阵杀敌不皱一点眉头,要行谋逆,就算千刀万剐也未必肯。”高晴抬一下眼帘,“这天要是好天,胡闹一场的就只是只寻常猢狲。这天要是烂穿了,借东海神针捅窟窿,闹个天昏地暗,再把天地重新支起来,补天裂,人只会?奉你为一尊神佛。”“高雪霁!”严克黑眸沉沉。“干嘛!”高晴头脚像条鱼一样翘起来。严克一字一顿说:“少和丹橘去听书。还?有——别把我比作猴子!”高晴继续嚼馒头,没一会?儿,馒头被?吃完,闷哼一声站起来,问?:“走了吗?”他们是日夜兼程,除了吃饭,连觉也不睡。严克未动,黑眸盯着?高晴,目光似要将他凿透,“他们是那般。你——也是我父亲带大的孩子,为何肯跟着?我变?”高晴撇头,云淡风轻道:“变什?么变?反什?么反?我就是我,从?没改变。书里说——士为知己者死。”他“哼”一声,嘟囔,“说书的也不仅讲猴子,道理多?着?呐。”严克心有所动,神色却不变,亦站起来,用?脚踢灭篝火,向身边十来个属下命令:“上马,我们继续赶路。”他从?马上抽下香云纱,披在肩上,利落上马,拉紧缰绳,正?要纵马。高晴的头凑过来,横在马脖子上,“家主,你这一遭都要裹着?这红布?”严克单侧眉一挑,问?:“干嘛?”高晴高高扬起马鞭,狠狠抽在马臀,人飞出去,“没什?么!你个死变态!”十几匹马在旷野狂奔,马上风劲,将朱红的香云纱如旗一般卷在空中,猎猎作响。快接近北境大营的时候,跑在最前面的马突然嘶鸣一声,前蹄折跪,将马上之人从?马鞍上摔下来。“砰”一声巨响,飞沙走石,前头的尘土似雾一般向后头的人扑,将一队人马卷进漫天黄沙中,不辨方向。严克的脸被?冷风掠过,皮肤凉飕飕疼,一抹——皆是血,他大声喊:“下马,戒备,都趴着?别动!”一道道黑影从?马侧滑下来,扑到地上,一阵“扑扑扑”的声音过后,又归于沉寂。马匹嘶鸣着?跑远,马蹄扬起的尘土也渐渐落下,四周逐渐清明。严克抬头,瞥见高晴正?匍匐向第?一个落马的兄弟靠近,他低吼:“别动!”高晴回过头,“难道看他死啊!”烟熏味——夹杂碎铁的火丸——桃州——捻军?“我去!这东西我熟。”严克站起来,压低身子,快跑到受伤之人身边,跪倒,问?平躺在地上满头血的兄弟,“伤哪了?能走吗?”小兄弟把头转过去,少了一只耳朵。严克心想,还?好,伤不算重。“能走。”兄弟用?手肘支起身子,又沉沉跌下,更多?的血淌下来,没过他双眼,他年纪不大,忍不住呜咽。“叫什?么?”“小桃。”“好的,小桃,我记住你了。”严克用?手指压着?他的出血点,“别急,不会?丢下你。”他抬头,朝着?矮身飘过来的高晴吼,“不是让你待着?别动!”他看到高晴手里抓着?长戟,那戟原本挂在马上,刚才那般慌乱,高晴还?是从?容地把戟取下,足见他临阵不乱,身经?百战。严克选择闭嘴。高晴走过来,问?:“你说你熟。什?么来路?”中州所有势力快速在严克脑中一一掠过。鞑靼人已被?赶出关外。白汗王别卓的消息一直断断续续传到严克手中。白汉王到处集结游散的鞑靼部落,妄图再扰中州边境,但近来却很安生,已久未有谍报传来。北境是严氏镇守之地,鞑靼蛮子没胆子直入仇敌之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