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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（第1页）

那一班抽大烟的朋友，一桩一件，眼见耳闻，口里虽说不出来，却很不以为然。方子建虽有海样大的量，也捺不住了。立刻便跑到他族兄那里去，一五一十的说了。

他族兄说：&lso;这事不能全怪三妹，我自有道理。&rso;就如此如此，对子建说了一遍，于是昨日下午，凌松庐就被捕了。&rdo;他把这一段话说完了，稀饭也吃完了。杨杏园和何剑尘都叹息一番，认为古人说，&ldo;生生世世不愿生帝王家&rdo;这一句话，大可研究。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两点钟，大家便各自出了报馆回家。何剑尘等杨杏园走到门口的时候，笑道：&ldo;我还有一句紧要的话对你说，刚才倒为谈天忘了。&rdo;杨杏园站住脚，便问什么事。何剑尘想了一想，说道：&ldo;明天再说罢，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完的。&rdo;杨杏园没再问，就走了。

到了次日晚上，他们在编辑部里见面以后，何剑尘却一字不提，只是低着头编稿子。杨杏园忍不住问道：&ldo;你不是说，有话同我说吗？&rdo;何剑尘道：&ldo;你不要问，赶快编稿子，回头再说。&rdo;说毕，对杨杏园使了一个眼色，杨杏园知道这里面有用意，也就不再问。一会儿稿子编完，何剑尘道：&ldo;天天晚上，这餐照例的稀饭，教人也吃厌了。杏园，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？&rdo;杨杏园道：&ldo;这时候哪里去吃东西呢？&rdo;何剑尘道：&ldo;有的是。南北口味，广东消夜，色色俱全，但不知你要吃那一项。&rdo;杨杏园笑道：&ldo;照你这样说，除非是那上海马路化的韩家潭陕西巷。但是漏静更深，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，很有瓜田李下的嫌疑。&rdo;何剑尘道：&ldo;我们又不想两庑的冷肉，哪里能做到行不由径的地位上去？走罢。&rdo;说着拉了杨杏园就走。他们出了报馆，何剑尘的车子在前面，杨杏园的车子在后面，两三个拐弯，已经进了韩家潭。这时，胡同里的人，三五，嘻嘻哈哈的在路上走着，都有说有笑。杨杏园想道：&ldo;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，每天晚上，总有许多。要一个一个质问他们这究为何事，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。人生在世，有许多地方，很可教他自己揭破假面孔。就像这路上走的人，都不是有一种坠落的表示吗？&rdo;他坐在车子上这样一想，不知不觉已停在一家门口，抬头一看，正是松竹班。杨杏园还没说话，何剑尘笑着道：&ldo;我带你来作个前度刘郎，正是你昨晚要说的事。&rdo;杨杏园到了这时，知道跑不了，只得跟着他进去。花君屋子里，恰好无客，他们一直就到花君屋子里去坐。

杨杏园总算是来过一次的人，比较也能说两句话了。这时花君拿一把小牙梳，站在穿衣镜面前，梳她的刘海，却对着镜子里的何剑尘，秋波微送，楚黛轻舒，笑了一笑。何剑尘对着镜子，也只是一笑。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，未免欣羡起来，对何剑尘道：&ldo;你这真是镜中比目了，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吗？&rdo;何剑尘说道：&ldo;看你这样子，也是小鬼头，春心动也。来，老五，你把梨云请来。&rdo;花君道：&ldo;你又叫她做什么，你不怕人家叫你揩油公司的老板。&rdo;何剑尘对花君使个眼色，又对着杨杏园撇撇嘴。花君正色道：&ldo;那么，大家都是面子，勿好拆烂污个。&rdo;何剑尘笑道：

&ldo;戆得来！你去请来得了，何必多说。&rdo;花君笑着去了。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，也猜透了一半，碍着花君的面子，又不好说什么。花君去了，杨杏园才向何剑尘说：

&ldo;你们鬼鬼祟祟，闹些什么？&rdo;何剑尘笑道：&ldo;我替你作一个月下老人，好不好？&rdo;

杨杏园说道：&ldo;你不要胡闹，我是不干这种事的。&rdo;何剑尘板着面孔说道：&ldo;人家来了，你可不能拒绝。宁可你下回不来，不能把花君梨云开玩笑。&rdo;杨杏园只得笑着说：&ldo;你这人真是软硬都来，教我没有你的法子。&rdo;说时，花君早引着梨云进来。

梨云穿了一身浅灰哔叽的衣服，前面头发都烫着卷起来，穿了一双缎子的平底鞋子，愈显出一种淡雅宜人的样子。梨云进来先叫了一声何老爷，回头又对着杨杏园叫了一声杨老爷。何剑尘拍着手对杨杏园道：&ldo;好哇！你们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？这用不着我介绍了。&rdo;杨杏园道：&ldo;我们原来并不认识，你不要胡说。&rdo;何剑尘道：

&ldo;那末，怎样梨云知道你姓杨？&rdo;梨云笑道：&ldo;前两天，你不是和杨老爷来过的么，所以我认得。&rdo;何剑尘道：&ldo;就照你这样说，你也是有心人啊。好了，现在我索性介绍杨老爷招呼你。&rdo;梨云笑道：&ldo;谢谢你！阿好？&rdo;说到这里，梨云的娘姨阿毛，加送两碟瓜子水果过来，算是ji女已经受客人相识的一种表示。杨杏园糊里糊涂的，自然没有话说，就从此作了批把门巷的一个游客。自这天起，杨杏园常常邀着朋友到松竹班来，有时没有相当的朋友，他一人来过一两次。因为要是不去，好像这天就有一件事没有办似的。

有一天下午，他赴友的约会，在杏花楼晚餐。饭毕之后，还只有六点多钟，心想：&ldo;这时候就到报馆去未免太早，到哪里去混一下子才好。&rdo;心里想着，就走出门来，要上车的时候，未免踌躇不定。偏是这车夫知趣，一直就拉到松竹班门口。

杨杏园想道：&ldo;了不得！我每天一次松竹班，竟成了惯例，连车夫都知道了。&rdo;但是他心里虽然犹豫，脚步早已进去，走到那过厅里，看见一个长汉子，操着一口福建官话，在那里打电话。彼此打了一个照面，仿佛好像认得，但是也没有招呼。梨云看见杨杏园，早接了出来，说：&ldo;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？&rdo;杨杏园说道：&ldo;早到早了一桩公事，省到夜深再来，那不好吗？&rdo;梨云笑道：&ldo;你早来了很好，我有一桩事求求你。&rdo;杨杏园一想，&ldo;来了，这只怕是要开始做花头了。&rdo;因问梨云什么事。梨云笑道：&ldo;这事在你是容易极了。&rdo;说着在玻璃橱内去拿出一本书来。杨杏园一看，却原来是一本平民干字课，问道：&ldo;你拿出这个作什么？&rdo;梨云笑道：

&ldo;我看见姊妹淘里，认得字的，又看书，又看报，又能自家写信，我是羡慕得很。

不过这读书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。我时常想着，这桩事我只好望来生罢了。我昨天到大森里去，看我一个阿姐，她本来不识字的，谁知一个多月没有见面，她就能记帐了。我问她怎样会识字的，她说，有一个大学堂里的教员，和她很要好，劝她读书。头里她也说，这不是容易事。那教员又说，只要她肯读书，包她三个月会写信，也不问阿姐肯不肯，就和她把书呀，笔呀，墨盒呀，买了一大堆来，她一想人家是好意，总不好意思不理会，就学着读书白相白相。那位教员，看见她肯读书，高兴的了不得，每天下了课，四点钟，就到她那里去教书，一次还贴掉两块钱盘子钱。

人心都是肉作的，我阿姐看见人家这样热心，不用心读书，也对不起他，只好真个读起书来，还预备着一些点心给他教员吃。谁知那教员，索性板起面孔来做先生了，要我阿姐每天读多少书，写多少字。我阿姐是最好白相的人，现在被那教员教得改过一个人了。她见着我，就劝我读书，这本书就是她送的。谢谢你，你也一天来教我一回，若是比这早一点来，这里是很清慡的。&rdo;杨杏园笑道：&ldo;差事倒是一个好差事，不过我那些朋友，因为我天天来，早造了许多谣言，如今索性教起书来，那不是给人家笑话吗？&rdo;梨云冷笑一声，说道：&ldo;我知道你不肯，不过白说一声。但是人家怎么天天去教书的呢？他就不怕给人家笑话吗！&rdo;杨杏园道：&ldo;人家教书有好处。我呢？&rdo;梨云脸一红，把鞋子轻轻的踢着杨杏园的脚，低低的笑着说道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