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入葬的原因她知道,她是看着他们死的。作为尸山血海里不多的活着爬出的人,程写卿不会为他们厚葬。
逝于前的原因,现在也猜到了。
程写卿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无力,抉择之后送别故人的痛苦骤然间轻若鸿毛,不是不在乎,而是没有归处的缥缈和有始无终的恍惚。
魑魉柳氏偃旗五年,息鼓甲子,大抵安眠太久,睁眼便要做番惊天地的大事,玩上一出“生者已死,逝者长生,死而复生”的戏码。
“柳灵扬,你们柳家究竟凭什么……”她托着最近的石碑,全身的力气都泄在它上面,更像喃喃自语。
为什么柳家作恶多端,却连死也死不干净?
为什么无辜受难者要受这世间不相匹的煎熬?
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
现今善有恶报,恶有善报,善恶无道。如果天道不公,苍天无眼,毫无公平可言的爱恨当头,谁还拥有掌管因果的权力?
没这道理。
程写卿好不容易决定亲自送走怨煞,不顾一切地抛开柳家最后一丝存世的价值。
她不理山外,不理人间,只要毁了柳家,毁了魑魉山,柳家不必再被用来封印任何邪灵,她也不必再被任何的善意束缚,不用为了天下太平而放过柳家,让故人受苦。
毁了即是!
恶人由她做,天下不安又怎样?她自私愚蠢,贪图一时享乐,要一时痛快。
她不计后果,只看得之,不看失之,目光狭窄,浅视,堪堪管顾眼前一尺。
她已决定如此,为什么偏偏……偏偏在这时知晓柳家的后路。
结果变成什么?变成她的绝望,她的崩溃,她的前所未有的笑话。
一切仿佛是柳家给她的折磨,给不仅仅是她,更是给所有还未彻底消亡的东西的,几千日夜的折磨。
然后美其名曰为历练。
就像过去故意放她们走,再抓回来,一遍一遍,就像过去把她们关屋子里,每天放上一只碗。
一遍遍,不断给予希望,又当面打碎,把可怜的乞求连同残缺的裂碗一起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,是最不值钱的陶坯。
不可谓是不成功的戏弄。
她算什么,它们算什么?
算柳氏把玩的傀儡,算那些棺木中没来得及在上一个甲子画完的金石美器?
天大的笑话莫过于此了。
她心中激愤不平,复仇无门,她却从中找见了扭曲的快感,双膝无力地跪倒在不知是哪一个的墓碑前,程写卿从心底生出股自暴自弃的畅然。
她在心中四处叫嚣着不服,说出口的却截然相反。
“我认输。”
用三个完全不像能从她口中说出的字。
世事无常,在柳家卑鄙的捉弄下,他们放出去的野马终究被缰绳扯得知道疼,于是懂得了乖巧和驯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