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她也不敢谏劝,怕皇帝不高兴,事实上以皇帝任性的脾气,不但劝不听,可能越劝越坏,反而激出他非去不可,马上就去的决心。倒不如不置可否,让他慢慢淡忘为妙。
就这微一沉默之际,她平日用惯的一面琵琶,已经取来,接到手里,调一调弦,放下琵琶,敛手问道:&ldo;臣妾献丑,却不知道万岁爷爱听什么?&rdo;
&ldo;唱些新鲜的。&rdo;
传奇、杂剧、南北曲有教坊承应,皇帝看惯、听惯了无足异。要新鲜只有俗曲,&ldo;不过,下里巴人,恐不足以当圣听。&rdo;她说。
&ldo;阳春白雪,多了就厌了。要新鲜!&rdo;
&ldo;是!&rdo;蕙娘想了一下说,&ldo;臣妾唱一段弹词,为万岁爷下酒。&rdo;
弹词是俗曲的一种,新兴不久,皇帝听说过这个名目,却未听过,于是欣然点头并凝神静听。
于是,蕙娘弹过一个过门,曼声唱道:&ldo;自从汉末三分后,世上干戈总不停。司马先生行圣德,昭、师二子便欺君。武王起始承曹氏,灭蜀平吴四海宁‐ &rdo;
&ldo;不好,不好!&rdo;
皇帝连连摇手,声音也很大。蕙娘的弹词当然被打断了,她心中没趣,不过脸上并无沮丧之色,抱着琵琶,静静地等待。
&ldo;你唱的这一段,名叫什么?&rdo;
&ldo;&lso;北史遗文&rso;。&rdo;
&ldo;里头胡说八道!什么&lso;司马先生行圣德&rso;?司马鼓不是好人。又称赞&lso;武王&rso;,这&lso;武王&rso;是魏武曹操,谁不知道他是奸雄。&rdo;
&ldo;原来如此!臣妾哪里知道?&rdo;
&ldo;这曲调也不怎么中听。&rdo;皇帝想了一下问道:&ldo;俗曲中有种叫&lso;挂枝儿&rso;的,你会不会?&rdo;
&ldo;怎么不会?只是&lso;挂枝儿&rso;盛行于吴下,而皇帝不辨吴音,却又怎么办?&rdo;
正在沉吟,皇帝又开口了:&ldo;要说风情的才好。三皇五帝那一套,我不爱听。&rdo;
蕙娘心中雪亮,皇帝爱听的是,道学先生口中的所谓&ldo;淫词浪曲&rdo;。她在来嫁到吴家以前,是常熟一家巨绅的家伎,后堂丝竹,推为翘楚,装了一肚子的俗曲,荤的,素的,无不俱备,拿出来就是。但此时此地,岂得毫无身分上的顾虑?
要顾虑的倒不是皇帝的身分,而是她自己的身分,描写幽期密约,过于露骨的,在良家妇女,自不便出口。想了一会,只有酌乎其中,比较合适。
于是她说:&ldo;有支挂枝儿,唤做&lso;叫我声&rso;,一共四段,情意甚细,请万岁爷细细品味。&rdo;
说完,抱起琵琶,轻拢慢捻,自弹自唱,第一段是用本嗓,乃是情郎向姐儿所唱:&ldo;我教你叫我声,只是不应。不等说就叫我,才是真情。背地里只你们,做什么佯羞假惺惺?你口儿里不肯叫,想是心儿里不疼!你若有我的心儿也,为何开口难得紧?&rdo;
唱得神完气足,字字清楚,皇帝笑道:&ldo;责问得好,看那女子如何回答?&rdo;
蕙娘笑一笑,接着唱第二段:&ldo;我心里但见你,&rdo;就要你叫,你心里怕听见的,向外人学,才待叫又不叫,只是低着头儿笑。一面低低叫,一面又把人瞧。叫的虽然难难也,意思儿其实好。&ldo;&rdo;到底叫了!&ldo;
&ldo;叫是叫了,却有一番数落。万岁爷详细听。&rdo;
这第三段是用的假嗓,虽尖锐,亦清亮,唱的是:&ldo;俏冤家,但见我就要你叫。一会家不叫你,你就心焦。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,叫是提在口,疼是心想着。我若有你的真心也,就不叫也是好。&rdo;
&ldo;这话也有理。&rdo;皇帝问道,&ldo;那男子少不得还有一番说词?&rdo;
&ldo;正是!&rdo;蕙娘恢复本嗓唱最后一段:&ldo;俏冤家,非是我好教你叫。你叫声儿,无福的也自难消。你心不顺。怎肯便把我来叫,叫的这声音儿俏,听的往心髓里浇。就是假意儿的殷勤也,比不叫到底好!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