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江沿岸的春天来的比北方要早,虽然风还有点凉意,但已经没有刺骨的感觉了。
早晨的太阳已经有牛车轱辘那么大,像熔化的铁水一般红彤彤,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,从影影绰绰的薄雾中闪现出来,斜挂在东方。它照耀着已经蒙上一层淡淡绿意的大别山西麓平原,也照耀到平原上向北行进中肃静无声、齐整急促的几十个步兵方队。
每个方队都打着不同颜色的旗帜,有红的、黑的、蓝的、紫的……随风飘扬,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十分壮观。
队伍中间有几百个骑兵,其中两个壮汉各扛一面大旗,一面黄旗上写着四个黑色大字:邾城虎贲;一面红旗上写着四小一大,五个黑字,镇北将军——陈。
旗下一位高大健壮的青年将军,一身亮银盔甲、身披殷红战袍,手提一把金灿灿的大砍刀,瘦长的脸上一双细目坚定而又锐利,虽然面色有点微黄,但五官端正而又杀气腾腾。他就是大晋镇北将军、金溪县侯陈列。
经过二十多天的休整,邾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,军民一起挺过了这次难关,士气旺盛,已经达到了顶端。
咸康七年二月十八,第五师卜算的一个黄道吉日,他们祭拜了天地,遥拜东方的建康后,大军出发了。
这是陈列的第一次出征,他的内心激动澎湃而又紧张复杂,骑在紫骅骝上凝望着前方,快到丘陵地带了,过了这一片蜿蜒连绵的大别山余脉就是信安城。地图上他看了成百上千遍,也向在邾城的信安难民了解过,对于信安周边的地理形势和人情风俗了熟于胸。但对在信安等待他的张貉和他手里的两万人马还不是很了解,他只知道张貉是去年春天攻陷邾城的急先锋,石虎手下硕果仅存的几个悍将之一。
下午的申时刚过,按照既定方案,大军在信安东南七里外依山扎下营盘。
陈列中军大帐在半山坡上,面朝信安城,夕阳下,城头上旌旗随风招展,刀枪剑戟闪着亮光,张貉看来已经严阵以待了。于是传令下去,埋锅造饭,饭后酉时中(晚六点)几位主将来中军议事。
饭后,陈列坐在中军帐帅椅上拿着师父给的兵书翻看,临近酉时,几个主将陆续到达。陈列请他们坐下,左边第一位是由寻阳太守刚刚晋升为正五品的折冲将军袁真,第二位是晋升为正七品邾城军司马的祝逐,右边第一位是正五品的抚夷护军第五师,封爵建宁县男(今湖南株洲),右边第二位刚晋升的正六品奉车都尉毛穆之。
经陈列坚持要求,崔起连升三级,被破格从八品的邾城郎中提升为邾城太守,此次未参加出征信安,和段乞丽留在了邾城。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是前方将士攻城掠地最大的保障,而掌管这个后方基地的人非崔起莫属。
看看人都到齐了,他将看了一半的兵书压在纸镇下施施然喝了口茶道:“大家都吃过了吧?”
众人点头称是。
“我们来讨论一下信安这一仗该如何打?都说说,都说说啊。”说着他看向了刚划入他麾下的袁真。
袁真三十出头的年龄,一张国字脸,浓眉大眼,脸色黝黑,他在座位上躬身朗声道:“禀镇北将军,末将认为信安城高壕深,不宜强攻,应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决战。”
陈列点了点头心道,桓温所说不错,这人能看出问题的关键,是个有头脑的将领。
然后他又看向祝逐,“禀镇北将军,据在邺城的密探来报,慕容鲜卑大军由燕王慕容皝亲自带队长途奔袭至武遂津(今河北徐水)和高阳(今河北蠡县),邺城大震,石虎尽遣主力北上迎击,所以信安这边暂时不会有援军,我军可以慢慢图之,待敌破绽。”
“嗯,很好,祝司马。”陈列赞许地看着祝逐,这是他最放心的一个人,无论是办差能力和忠诚度
其实陈列半月前已经得到谢安的密信,还有慕容鲜卑使者刘翔的一封密信。刘翔信中写道,按照陈列教他的方法,辽东慕容皝写了两封信,分别给了司马衍和庾冰,正如陈列所料,鲜卑人脾气直率,在给庾冰的信中对他一通指责。这庾冰一向是吃硬不吃软,本来慕容皝封燕王的事对他没有什么太大影响,听说慕容皝还给皇帝写了信,他不知什么内容,权衡利弊,别因小事大,就赶紧同意了。刘翔在信中对陈列再三表示感谢,一招就让拖了半年多的封王之事化解。
谢安的信中,除了对三弟谢万的死表示理解,虽然二十岁,但已显宰相胸襟和度量,令陈列感激不尽,然后又写道,刘翔北归辽东鲜卑,还带有皇帝的一封给燕王的信,让他见信立即出兵石赵边境骚扰,以配合陈列邾城军北上夺取信安的军事行动。
听了祝逐汇报,陈列心道,慕容皝办事还是比较迅速的,少数民族兄弟,仗义,仗义啊。
还没待他看向毛穆之,这位性子急躁的年轻将军已经站了起来,他躬身施礼道:“禀镇北将军,末将愿带一千人马明天去信安城下挑战张貉,镇北将军可率领大军在后观战,待我胜了之后,大军乘势攻城破之。”
“勇气可嘉,毛都尉,哈哈。”陈列心道,他这是为父报仇心切,张貉就等同于他的杀父仇人,是他攻破的邾城。
陈列说完看向一直捻须微笑的第五师,好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就微笑着问:“第五护军,在想什么?”
第五师“啪”的用手轻轻一拍椅子扶手,仿佛突然下了一个什么重大决定,他煞有介事地说道:“我同意毛都尉的意见!”
“哦?”众人一起望向第五师,陈列一脸疑惑地问:“第五护军的意思是要强攻了?”
第五师一双充满智慧的大眼睛就像崂山北九水的一汪潭水,永远令人捉摸不透深浅。“我只是同意让毛都尉出战,并没说要攻城啊!”
“唉……”大家又泄了气,心道,这不跟没说一样嘛。
第五师挑了挑唇,似笑非笑地又开口了“而且,毛都尉明天早晨去挑战,许败不许胜。而且如果败的很成功还得记上头功!”
“啊……”几个人望向第五师的眼神仿佛都在说,第五护军,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?
只有陈列好像已经明白了一点第五师的意思。
“镇北将军,请把行军地图拿出来,我详细说一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