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队比号,终于比到侯长腿。按成份,按历史,他该是站在前头的。但有人提出了他娶唐抓子的侄媳李兰英的事,人们意见就多了。斗争杜善人的时候,地主们的家属,害怕火焰烧到自己的头上,各谋出路。唐抓子的侄媳李兰英,丈夫早死了。她在一个黑夜,抱个铺盖卷,往侯长腿的马架里来了。侯长腿四十六岁,她才三十,她想这是马到成功的。没存想差点挨揍。侯长腿对地主痛恨,对唐家有仇。在唐家卖工夫的那些年份,唐家男人的铁青的脸色,娘们嫌唬的神情,他忘不了。有一年,他闹眼睛,工钱花没了。到年回家,米还没有淘。他上唐家去借米,唐抓子瞪着眼珠子说道:“黄米哪有往外匀的呢?”一个娘们的口音在里屋嚷道:“撵他走得了!”这些话,他都还记得。这会子,老唐家垮了,这妇女投奔他来了。他一上火,抬手想揍她。看见她站在门边的那可怜的样子,他心软了,手放下来,挥手叫道:“你来干啥?早先正眼也不瞅咱们,现下倒找上门来了,还不快滚,看我揍你!”李兰英只得走了,忘了带走铺盖卷,和她的镜子、梳子、手绢,和女人用的一些七零八碎的玩艺。这些小玩艺,放在一个碰也没有碰过一下女人的四十六岁的跑腿子的炕上,引得他整宿没有睡,鸡叫三遍,窗户露明,侯长腿骂起来了:“操她小妈的,送上门来了,什么玩艺?”
第二天下晚,从农会回来,他点起灯,又看见那娘们的铺盖卷、镜子和梳子,脑瓜子里钻出个思想:“听说她娘家兄弟也是个老庄。”才想到这,另外一个思想就骂他自己:“你他妈的,想那干啥?”一会儿,头一个思想又出来了:“兴许她会再来,把被子拿走。”而她没有来。
第三天下晚,从农会回来,半道上他寻思着,要是她把铺盖卷拿走了,就好了。到屋他点起灯来,一眼看见她那床麻花被没有拿走,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躺在炕上。他倒不惊讶,但是跺着脚,粗声粗气地骂道:
“又来干啥?杂种操的。”
李兰英翻身起来,盘着腿脚,坐在炕头,笑眯眯地瞅他一眼道:
“来拿被子的。”
“干吗还不走?”
李兰英笑道:
“我留下来,帮你烧火煮饭,你下地回来,也有热饭吃,不行吗?”
侯长腿还是骂道:
“扯淡,别罗嗦了,快滚吧。”越骂嗓门越小了。
李兰英带笑接过话来说:
“地主娘们也是不一心,有好有赖,有的帮地主,有的向穷人。我娘家也是庄稼底子,我兄弟还吃过劳金呢,那年爹拉下唐家饥荒还不起,把我送上唐家做押头的呀。”
侯长腿顶她:
“瞎编啥呀?谁不知道你娘家是个小富农,还是姓富?”女人连忙娇媚地笑道:
“姓富?到了你家,不就姓穷了?”
“别罗嗦了,还是走吧,天不早了。”
李兰英听侯长腿语气温和些了,就笑着说道:
“我不走了,我怕。”
“怕啥?”
“怕张三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