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地上闷热,蚊子又多,你也来塌上躺了吧。”对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,楚山浔心里别扭的很。虽然晓得她的性子,却也时不时得总要想了,若他从前这么说,也不知她会如何欣喜呢。
开了窗又罩了纱帐,塌上临河总算是有些微凉风,楚山浔躺在塌上昏昏欲睡。等福桃儿去洗漱的片刻,不觉便入了梦乡。
然而心里头却还是记挂着要与个女子同塌,便是再熟悉,也总还是有两分期许踌躇的。迷蒙间睁开眼,塌上却唯有他一个。再朝地上一瞧,果然见个小小的身子,盖了严实睡得正酣。
大暑那日,天上太阳简直像个火球,无情地炙烤着人间。
饺饵店内,福桃儿面前放着三个案板,她正利落地轮替剁着荤素三种不同的馅料。心里却在盘算着,是不是够银钱去弄些冰来,抵过这两日酷暑去,也好叫楚山浔的伤处不害热发炎。
正思虑着,却不知外间吃饺饵的客人里,有一双带着恶意的眸子将她直直地盯着她。
呼闻外间吵嚷,有伙计进来说掌柜的叫她出去。
“就是她,我亲眼瞧见的,方才掀了帽子对着馅料整理头发。您瞧瞧,这能吃吗?!”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指着碗里的头发丝,大声呵斥着。
同她对上眼的一瞬,福桃儿心下僵住。这丫鬟她认识,正是三奶奶武凝琴陪嫁来的二等丫鬟若萍。
“不会吧,我这伙计向来仔细……”掌柜的想要解释,却立刻引来四周食客的指责质问。
乱哄哄的,又是致歉又是免了他们的饭钱,对着挑眉得意的若萍,福桃儿却无心去与人争辩。她心底里只担心一件事,若是被楚府的人晓得自己收留了人,如今日子也越发好过,不知会不会再暗中使些手段。
不行,看来治好了伤,平城还是不要待了。
若萍却没想这许多,她只是在府里被三爷多看了两眼,这两日叫奶奶狠狠喝骂了顿。这会儿子恰逢有假,心里正没脸愤恨呢,偏就遇着了从前漠远斋的福姨娘。
说起来,若萍与福桃儿还有两分相似,一样的细长眼睛塌鼻子。可她身材高挑脸上淡妆巧妙,也就算有一分姿色了。她在庭院里见过两次五爷和这位姨娘,再比比自己,心里总是不平的。于是,今日意外见了,便在汤碗里做些手脚,想着讹两个钱也好。
那边若萍还在不依不饶,掌柜的陪了银子不管怎么赔罪都没用处。
“这位客官,您究竟要如何才满意呢?”
“呸。”若萍突然朝汤碗里吐了一大口口水,昂着头斜着眼威逼道,“叫她将这一碗吃了,今日的事便算罢了。”
周围食客看热闹的,此时议论纷纷,有看笑话好笑的,也有说公道话说她太过分的。可终究也没个人来管这不相干的闲事。
“算了吧。”身后又站起个人,竟是老太太院里的大丫鬟采月。自出事后,藕生苑几个得用的丫鬟便也落了难,发卖的发卖,降级的降级。如今采月对着若萍,却也得恭敬客气的很,“到底从前也算半个主子,又何必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若萍回身竟啐了她一口,又斜着眼瞧向掌柜的,“到底吃是还不吃,院里好几个姐妹还说你这饺饵鲜呢,呵……”
分明是威胁要出去砸自己的招牌,掌柜的一听,本来还在犹豫的,当下一推身边的福桃儿,急道:“还不快按客人说的做!自己掉的头发,吃干净了,也不冤枉。”
众人多是好奇打量地调转眼光,看向了一直静默地立在一边的少年伙计。
就见福桃儿恭敬地缓步上前,走到若萍坐的那张桌边,垂着眸子一直是个认错不安的模样。
“瞧你当初在漠远斋风光的。”若萍坐了下来,抱臂斜倚着桌子,笑起来尖酸得意,“朝汤碗里照照你的模样,也就配吃我的口水。”
福桃儿始终一言不发,双手端起了那碗脏了的饺饵。因是天热,汤水的温度也是她向掌柜的提议,特意调过的。滚烫的饺饵浸入冰凉的鲜汤,皮子缩起裹在饱满紧实的肉馅上,大夏天的,一口一个,温度也是正好。
“快吃吧,吃完了就滚蛋,叫你家掌柜的重给我做一碗。”
暗自道了声可惜了了,一直垂首的福桃儿抬眸,对着若萍露了个天真灿烂的笑,虎牙尖尖,眉眼弯弯,竟有股说不出的娇憨自在的意态。
就在若萍看得愣神之际,她忽然发难,抬手将整只大碗连汤带馄饨带葱花姜丝的,尽数朝若萍脸上泼去。几根被挑出来的头发丝,正好长长得贴在了她的鼻子上。
“我去你祖爷爷的!”‘嘭’得脆响,福桃儿砸了碗朝后退开,又高声说道:“比比长度便知,这头发有我两倍长,分明是你自己放了进去,贼喊捉贼也不用用脑子。”
这话一出,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若萍的鼻梁,其中有恍然大悟者,便已经明白,照这头发的长度,必然不是后厨的人。
可福桃儿说完,也不打算与人对峙。赶在若萍回神反击前,她三两步后退,到了门口,便发足狂奔起来。那若萍跟着三奶奶长大,果然是个泼辣敢动手的,竟扔下采月当即顶着一头饺饵汤菜,就要去追人。
饺饵店正处在早市尽头,出了门,福桃儿偏朝闹市处,穿街过市,极是灵巧地越过人群。
他两个自然引来过往百姓的注意,福桃儿这一年在外奔走,风里来雨里去,跑起来动若狡兔,很快便将久居深宅的若萍甩了开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