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让我送你吧?”
“我已经说过了,我不喜欢人家送行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不喜欢,就是不喜欢,可以吗?”我不耐烦了。她究竟想要干什么?
“可以,”她停顿了一下,“我只是有点惊讶。因为我自己是很喜欢有人送行的,只不过从来都没什么人来送。那次出来,你们还问我怎么那么晚才去车场,其实,就是不愿意看见大家都热热闹闹的,那样的话我心里更加难过,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幼稚。”她笑笑,“因为我自己是那样,所以,就以为你也一样。”
她的话让我心里有点痛。那点心痛累积起来由量变到质变,成了愤怒:她对我一点都不好,我为什么还在为她心痛?
我想挤出两句客套话,但心头的愤怒让我口不择言,“吴丽,人和人是不一样的,也就是说,我和你是不一样的。举个例子说,你可能觉得我‘太好’或者‘太不好’,但我并不这么想,我想的是……”话到这里,我意识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我究竟是怎么想她的,因为,事实上,我什么都没想,在爱上她的时候,我只是觉得她“好”,而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。
“好了,我想的是,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,明天不要,后天也不要,以后永远都不要。因为你和我不一样,太不一样了……就像我可以为了想见你从杭州跑到温州来,换了你,就不会这样做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无力,但我逼着自己说完。说完了,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,却累得昏昏yu睡。
沉默。
沉默。
沉默。
一个声音在电话那头问:“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?”语气重重的。
“会的话,你早就做了!”我越发生气,“吴丽,我已经把你一眼看到底,所以麻烦你不要来送我,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了。”她总是那么居高临下,现在,至少我能体会一次尊严,即便是最后一次。
放下电话以后,我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儿,然后站在走道的窗前想再看看这个城市的黄昏。明天这个时候,我就不在这里了。
无意中往楼下的街道看去,我突然发现刚才一气之下说出的“吴丽,我已经把你一眼看到底”名副其实,因为,此刻他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边,刚才的电话,大概是从那里打的。从这个角度看下去,无论她格子在高,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身影。她显得那么矮。
她也正抬着头往上看。我下意识地想往窗框下面躲,随即想到她根本不可能透过反光玻璃看见我,何况,她并不知道我的办公室究竟在大楼哪一个角落。
有那么一刹那,我们的目光相交;她看不见我,但我知道她在凝视我。曾经在温州大厦楼下照片上见过的目光又回来了。
我转过身奔向电梯。我刚刚说过再也不想看见她,其实,我还是想看见她的。
进了电梯才发现它是往上去的——十四楼某位敬业的同事也刚下班,早我一点点按了钮。我只好跟它上到十四楼,然后再往底楼。门打开,我立刻飞跑出去,隐约听见那个同事在我背后说了一句“晚安”,也顾不得回答。
等到了街上,吴丽已经不在那里;我愣了一会儿,转身跑到停车场,看不见她的车;我退出来,一路跑了好几个街区,一直到气喘吁吁。这条街上红绿灯很多,转得也慢,我满心希望她正停在某个路口,可是她没有。
她没有等我。她为什么不等我?她既然大老远跑到我公司楼下发呆,怎么就不肯多等一会儿呢?不错,我是说过不想再看见她,但人,总有可能改变主意的呀。
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回家,给她打电话,她不在。一个小时后我再打,她也不在。临睡前,我打了最后一次,她依然不在。
我犹豫了半天要不要给她留个言,最后还是没有留,因为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。很多话,本来根本不想说,到底被她逼得统统说出来。
陆丰用他新买的吉普车送我去车场。
他一决定,第二天就去分期付款买了这辆车,现在正处于“蜜月期”,一有机会就把它牵出来遛遛。他自告奋勇送我去车场,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手痒了。
“你个子又不高,买这么大的车干什么?”
“就是因为个子不高,才要买大一点的车,这样开在路上,人家不敢随便欺负你。”
“有这种说法?”
“当然。”
假如这种说法在爱情里也通用,我想,我大概需要去买一辆公共汽车来开。
“你上班时间跑出来真的不要紧?”
“要什么紧,我走都要走了。再说,公司本来就规定假如周一到周四每天工作八个小时,,这个福利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呢。”
“欧阳露知道你要走,有没有说什么?”
“哼。”我那句问话捅着了陆丰心里的马蜂窝。他说,最近一段时间,欧阳露总在工作上忽明忽暗地找机会为难他,让他ri子不好过。“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?她本来就不太好打交道。”
“难打交道和故意刁难是两回事。”陆丰告诉我,欧阳露已经对几个女同事透露准备年底回国去嫁人了——显然她已经浪子回头,不仅如此,她居然还对他们说什么。
“她这么一说,我成什么了?恶不恶心?恶不恶心?恶不恶心?”
“恶心,”我实在忍不住笑起来,“不过,再怎么说,人家把宝贵的第一次托付给你了,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