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名日本宪兵在什么都没有弄明白的状况下身体就倒了。令小夏没有想到的是,左边那名倒下的人可能是因为右脚扭了一下,&ldo;咯吱&rdo;一声骨响,没能好好地躺倒,后脑壳撞到墙壁上,发出&ldo;咚&rdo;地一声响来。
这响声不小,走廊上和室内的人应该听到了。
总统套房里,岗村从一边的洗浴间走出来,他正在刮胡子,半边脸上涂满了肥皂泡泡,像一堆白棉絮沾在上面,他的右手上提着一把中国式的剃头刀,木制的刀柄,刀片是直角的铡刀形状,这种剃头刀是上海市弄堂里挑担摆摊的剃刀匠们常用的,应该很好用,也很管用,所以岗村参谋长钟爱上它了。岗村的身体很矮小,用中国人的话说,是典型的日本矮子鬼,他的脑袋偏大,但是脖子很细小,因此上面的脑袋扭动起来显得很灵活。
岗村明显是在剃胡子的时候听到了客厅门外有一声响动,也许他太习惯于安静,任何响声都会引起他的高度注意。岗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,九点差五分,莫非中国人提前到了,刚才那一声响动是在敲门吗?可为什么不按门铃呢,也太不懂规矩了吧。岗村有点生气了,摇动了几下脑袋,往客厅大门那头走去,手一拧门把,&ldo;呼&rdo;的一下就把大门给拉开了。
门口没有人,岗村有点奇怪,难道他的听觉发生了错误?岗村走出门外,他大概想喊一声护卫的宪兵去了哪里。可就在这个时候,他满是泡沫的嘴巴刚张开一小半,后面有一只手伸过来,猛的一下很有力量地抬起了他的下巴,这一抬,把他的细脖子往上扯拉得很长。
小夏就站在岗村的身后,身体紧紧地贴靠着对方的后背。
小夏原本是要用手上的中钢刀解决岗村的,他没想到岗村的手上拿着一把剃头刀,完全中国式的剃刀。这样一来,小夏就放弃用带来的刀了。小夏记得很清楚的,这样的剃头刀家里也曾有过一把,那是父亲专用的,剃头刀的把柄还是红木的。父亲的胡子生长得很快,每天早晨都要用剃刀刮胡子。小夏虽然老是跟父亲过不去,但他听奶奶的话,他还是一个懂得孝顺的孩子。那一天早晨他对父亲说,爸,儿子来帮你刮胡子吧。父亲心里暗喜,却还是瞪了他一眼,接着就往大靠背椅子上躺下了。小夏用刷子给父亲的脸腮两边打上肥皂沫,拿起剃头刀来,在一边的磨刀布上用力地擦拭了几下。那是小夏第一次给父亲刮胡子,有些过于紧张,刀的刃口移动的时候,擦着了父亲的嘴角,弄出了一点血来。父亲说没事没事,用热毛巾敷敷就好了。小夏接过奶奶递上的热毛巾,捂在父亲的脸上。父亲把脸上的泡沫擦干净,父亲说,好舒服呀,儿子,以后老子的胡子就交给你来办了。那以后,小夏用剃头刀渐渐地用得很熟练了。
小夏左手托住岗村下巴的时候,同时他的右手已经迅速地抓住了岗村持剃刀的右手,手掌喷发的力量几乎就要捏碎岗村的手指。
那把剃刀准确的横在岗村的脖子上,他的喉结往上鼓动着,感觉到了前方有一股来自冰山的寒意。
小夏的身体往后退,一下就把岗村拖进了大套房的客厅里来。小夏完全可以在一秒钟内让岗村去见阎王爷,但是他还有时间,他要看一看这位岗村参谋长在成为刀下鬼之前的表现,这可是日本大帝国来的大人物。他离开南京重回上海的那天起,小夏就发誓杀人要杀出一点动静来。眼下的这个人物,怎么说都应该会有点动静的吧。
岗村的脖子上横着冰凉的剃头刀,刀身的光芒有些刺眼,此时他的脑袋再怎么会转动,但他的脖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。刀锋在岗村的脖子上仅仅只有几秒钟的时间,但是对于一个要死的人来讲,那种等待中的煎熬,将会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。
动,动手,你怎么还不动手?岗村嗓门鼓动了几下,声嘶力竭。
求饶,鬼子你给老子求饶!小夏厉声说。
士可杀,不可辱。这可是你们中国人的老话。我不会求饶!岗村很沉着,生死置于度外了。
这就有点出乎小夏的意料之外了,刀都架在脖子上,真还有不怕死的人,看来是得让他先见点红了。小夏只用过剃头刀给父亲刮过胡子,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要用这种刀抹人的脖子,他相信这一刀下去,足可以把脖子给割断,身首分离。但是小夏没有这样做,他手中的剃头刀只是往下轻微地拖动了一下。岗村脖子上流出的血,像一条柔软的毛毛虫,往他的衣领下面滑去。
好,你狗日的有种。那我就割下你的头,掏出你的心,我一定可以做到的!我现在就做给你狗日的看!小夏咬着牙骨说。
岗村参谋长先前还是面无惧色的脸,忽然间松软了,皱巴了,像强烈的日头下面刚被晒蔫的丝瓜。
慢,慢着,我们做个交易吧!岗村说。
跪着说话!小夏说。
小夏用膝盖顶动了下岗村的后腿,岗村就朝着前面跪了下去。
岗村说,只要你放过我,我可以保你平安无事离开国际饭店,离开上海,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让你离开中国。
小夏说,哦,这就是你的交易?
岗村说,是。
小夏说,你也晓得怕死?
岗村说,是。哪有人不怕死的?
小夏凄然一笑,眼下他要杀的不是鸡鸭,不是猪狗年羊,是人。而他家里死去的那么多的亲人,怎么的就都给活生生的杀死了呢?难道他的奶奶,他的父亲母亲,他的姐姐妹妹,他的姐夫妹夫,还有那么多的孩子,就不是人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