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夏脖子又红又粗,就像要炸开似的,他说,怕死?怕死你们为什么要到我的家里来杀人?怕死为什么要到我的国家来杀人?你也晓得人的命只有一次,你也晓得死了就再也活不回来了?你们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,还要强奸,还要砍头,还要把人挂在树上,你们日本人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铁打的?狗日的你怎么不敢回答了?现在,我也有一句中国人的老话要告诉你,是我奶奶亲口对我说的,你给我听好了,到了阴间你都要给我记住,杀人偿命,杀人是要偿命的!鬼子你晓得不晓得,杀人要偿命!
岗村把话听得清楚,他的身体如稀泥一般,完全瘫软了。
国际饭店高耸挺拔,它称得上是古老的中国也是亚洲的第一高楼。天空湛蓝,有如水洗,日光下的国际饭店如一炷刚刚点燃的高香,是在招魂,还是在祈祷,也许什么都不是,它不过就是一座大一点的可以住多一点人的房子。
20楼电梯门开的时候应该是在九点差两分钟左右吧,丁默村和黄赫民还有几名特务走出电梯门外。
黄赫民的鼻子不由往上抽动了几下,他显然嗅觉到了什么气味,是鱼腥味还是烂泥草的味,一时分辨不出来,但肯定不会是法国香水的气味。丁默村是戴着口罩的,嗅觉失去了灵敏度,看见一旁的黄队长抽动鼻子,他瞪了黄赫民一眼。黄赫民的鼻子继续在抽动,丁默村感觉到了什么,摘下了脸上的口罩,此时他也闻到了异味。
那些异味是血腥味,是走廊上飘过来的。
丁默村和黄赫民抬起脚步在走廊上往总统套房去,才走出了数十步,便感觉到脚底有些打滑,有一种溜冰的感觉。这个时候他们的眼睛才注意到地板,地板上有许多深红和浅红的色块,被称为远东第一高层建筑的上海国际饭店,绝对不会乱涂颜料,这违反常规,有损国际形象。丁默村的反应够快,他忽然往后退出几步,脸部紧缩在一起,他看清了那些红色东西是血。
黄赫民和他的手下也都发现了血,他们紧张起来,全都掏枪在手。原本这些枪是要交给日本宪兵保管的,可他们见不着有护卫的宪兵。黄赫民说,丁主任,出事了!丁默村往前一挥手,急忙说,快,快过去看看岗村参谋长。
他们持枪往前面的总统套房去,一路走来,地板上全都有些滑溜,就像是被血水冲洗过,这太不可思议了。
总统套房的门是虚掩的,丁默村和黄赫民他们站在门外的过道上,他们害怕,紧张得发抖,不敢深入进去。最终还是黄赫民用枪口顶动了一下门,那扇门便往里慢慢地打开。门的木质很好,且做工精良,开动的时候没有一点声响。如此静谧,这令他们加倍地感到恐惧。
门完全打开了,他们瞪着牛一般的眼睛往客厅里看去。
客厅的地板上,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人,那些人都是尸体,自然不会动弹。其中有一具尸体是身体往前栽倒的,脸孔趴着地面,光着的脚板上还挂着木屐,下身是一条西裤,上衣是一件白色的高领衬衣,右手弯曲紧贴着自己的颈部,手掌上攥着一把剃头刀,刀的前半部分露在脖子外面一点,并还有一些温热的血泡泡,往外面&ldo;咝咝&rdo;地冒出来。
这具尸体,正是岗村参谋长。
丁默村和黄赫民他们的眼球忽然间就僵住了,竟然不能跟活人那样眨动。他们魂飞魄散,一个个像剥脱了内脏的躯壳。
客厅里的尸体,加上岗村参谋长,一共是七具。
墙壁上的挂钟指针走成了一个直角形状,九点准,分秒不差。九点钟应该是白天最好的时光,日头刚出来不多久,很光鲜,很暖和,一点也不刺眼睛。
九点钟的时候,国际饭店斜对面楼房的几个窗口,分别悬挂出了巨大的抗日条幅,蓝色,黄色,红色,紫色和白色,有这些色彩在阳光下进行组合,缤纷奇丽,灿烂夺目。
那些写满抗日标语的条幅,是彩儿、朱老师和同学们放下来的。彩儿和同学们正要撤离的时候,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警报声,那些刺耳的声音显然是从对面的国际饭店传来。朱老师让大家分散撤退,行动要快。
彩儿跑到大街上来,发现街道几乎堵塞,人群混杂而惊慌。彩儿很开心很骄傲,她相信是他们的行动引起了注意,激起了浪花。但是人们好像还没有顾及到那些悬挂在窗外飘舞的抗日条幅,人们的注意力是在国际饭店。
国际饭店大门口有许多惊恐的顾客往外拥挤着跑出来,又有许多媒体的新闻记者要往里面挤进去,彩儿猜测一定是发生了更大的事件。
日本宪兵司令部的数十辆轿车、卡车、摩托车驶来,又有数辆警察局的车辆驶来,紧接着又是法租界巡捕房的车辆,并有好几队巡捕列队持枪往这边跑动。这么多的不同兵种不同服饰拿枪的人,集合在上海滩的主要街道上,混乱的秩序中,形成了一道非常怪异的街景。
彩儿已经完成了任务,应该回家的,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,要去看看热闹,究竟有什么事件发生,令上海滩如此兴师动众。
国际饭店大门口那边已经被日本宪兵和黑衣警察给封闭住了,彩儿往这边过来的时候,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,这个男子很像小夏,小夏怎么会跑到国际饭店来呢?彩儿想着,加快了脚步,她想上前去看看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