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小夏便来到薛华立路的&ldo;中央捕房&rdo;。小夏莽莽撞撞地在里面询问张探长的办公室,值班的巡捕问他是什么人,找张探长什么事。小夏说他是唐公馆来的,他叫张昆做大哥的。巡捕说,张探长去了公董局,那边有重要的会议在召开,明天再来吧。
小夏出了巡捕房,想到彩儿一定在石屋子里哭泣,想到彩儿在里面度日如年,终是不甘心,便去了公董局。
公董局在一栋很漂亮的法式建筑洋楼里,院内有花园,鲜花盛开,红艳艳的一片,院大门的铁栏杆关上了,可见到门口停着一辆军用卡车,一辆黑色轿车,还有好几辆摩托车,并且有一队持枪的日本士兵来回走动。
小夏看到门外有警戒的日本兵,立即闪身到一边的树后去,探出半个脑袋往院子里望。洋楼的大门打开了,里面走出一名腰间佩有军刀的日本军官,鼻子下方有一撮乌亮的黑胡子,旁边跟随着数名端着枪的宪兵,与日本军官一道走出来的是约翰逊总探长,张昆跟在约翰逊的身后。约翰逊说,山田主任,您在公董局上提出的安全防范建议,法界的六大巡捕房都会采纳,只是一个时间问题,我们会尽快。叫山田的军官点点头,态度很和蔼,他说,约翰逊先生,现在上海市的治安相对来讲好了许多,我在任期间,希望你们法租界区域内再不要有日本人流血的事端发生,现在的国际形势,公董局也应该清楚,我就不想再多说了。
小夏听到约翰逊喊日本军官山田主任,立即就明白了。这个日本少将叫山田介二,前不久任职日本上海特务总部&ldo;梅机关&rdo;主任,最近一段日子,上海滩的多家报纸对山田介二频繁报道,此人一来到上海滩,就破获了两个军统局的刺杀小组,逮捕了十几名国民党地下特工,并有一个中共地下党青年团地下抗日组织,几十名成员一夜之间全都送进了监狱。土肥原部长前几天还在北平有一个讲话,他说只要上海稳定了,全国的局势也都稳定了。小夏心里想着,原来这个小胡子就是上海特务总部的山田介二呀,好歹让他今天认识了这张脸。
约翰逊和张昆送山田主任到门口,大铁门哗啦啦地打开。山田介二上了黑色轿车,其他的十几名日本宪兵分别上了卡车和摩托车,他们扬长而去,好不威风。约翰逊看着车走,心里显然是不痛快,转身就回了洋楼。张昆站在原地不动,有点木纳的样子,望着头顶的天空。
小夏见到日本人的车走了,从树后快步出来,嘴里喊了两声张大哥。张昆回头一望,见到过来的人是小夏,微怔一下。
张昆说,是小夏呀,你怎么跑来这里找我了。小夏说,只能来找你了,要不是你,彩儿也不会被关起来。张昆惊望着小夏,急忙问,到底发生什么事了,谁把彩儿关起来了?关押在什么地方?小夏手在脑门上抓了几下,说,是我师傅,把彩儿关到后院的石屋里了,已经都好几天了。接着小夏就把上次他和唐爷去见张夫人的事说出来,双方大人决定让张昆和彩儿把婚给结了,说是越快越好,彩儿不肯,于是就给关了起来。
张昆开着警车直奔唐公馆,小夏就坐在副驾驶座位上。
张昆说,我知道唐伯伯和你去家里的事,我妈说过了,但她说得不详细,她只是说等到了月底,就让我请几天假在家里休息,没想到会这样,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来。小夏着急地问,张大哥,你一定要帮助彩儿。张昆说,没把握,等见了面才晓得,彩儿那脾气,唉,见到人再说吧。哦,小夏,我妈还夸过你呢,她说唐爷的那个徒弟神了,就那么一挥拍子,几乎看都不用看,苍蝇就掉到地板上了。张昆说着话,嘿嘿地笑了笑。小夏眼睛看着车窗外面,那只苍蝇的事早就忘到脑后了。张昆的心情似乎蛮好的,并不着急彩儿的事。
警车往前开了一段路,张昆回望一下小夏。小夏低着头,好像在想着什么问题。张昆问,小夏,你想什么了?小夏听到张昆问他的声音,昂起头来说,没,什么也没有想。张昆很随意的样子说,小夏你是哪一年来上海的?小夏心里惊愣一下,没回话。张昆又问,小夏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小夏不由张了张嘴巴,赶紧又把嘴巴给闭上。张昆手在头上一拍,说,唉,看我这记性,我都已经忘了你是个失忆的人,对不起呀,小夏。小夏转过来脸来看张昆,那张脸变得哭笑不得。小夏脑子里紧紧的,像是锁住了什么东西,他铁定定地想,我当然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上海滩,我当然记得家里还有什么人,只是一个活的都没有了,包括我自己,也是半埋在土里的人。
张昆开着车来到唐公馆,小夏下车,立即就去了作坊。张昆下车,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,是刚才经过霞飞路在一家花店里购买的。六叔院里子见到张昆来了,有些惊讶。张昆说他已经知道了有关彩儿的事,现在他就去看看彩儿,一会儿再去见唐爷。
六叔领着张昆来到后院的石屋,让看门的守卫打开了门。
彩儿平仰在地铺上,一本打开的书严实地盖在脸上,旁边的小电扇发出呼啦啦的响声。
张昆捧着玫瑰花走近彩儿这边来,俯下身体,伸过手,去拿掉了盖在彩儿脸上的书。彩儿紧闭着双睛,长长的黑睫毛像蝉翅一般弹动着。张昆知道彩儿是在佯装睡觉,他将手上的那束玫瑰花贴进彩儿的脸。彩儿显然嗅到了一股花香的气息,忽地一下睁大了眼睛,却看到面前一片红玫瑰。张昆的脸在花后面笑了笑,唐小姐,您受苦了。张昆话一说完,移开了那束玫瑰花。